一、以旧换新不是消费解药
2025 年消费补贴的财政方案出来了,跟预期的差不多,仍然是家电家居 " 以旧换新 " 和消费电子产品补贴为主。
由于大宗耐用消费品都有明显的换机周期,不管是购物券还是以旧换新的政策,只是让消费周期前移,并不能创造新的消费,反而会使后面的下行周期更剧烈。只不过,以往在政策取得效果后,总是伴随着民众的整个消费倾向提升(通常是新一轮房地产上行周期),消费整体上行,所以大宗耐用消费品的下行周期影响有限。
但本轮消费下行,显然不同于以往,而具有持续性,消费补贴政策处于尴尬的境地,无法带动消费大盘,一旦退出又会加速下行。
本轮消费下行的最大原因是房价大周期下跌,所谓 " 房价下跌,大家不买房去消费 ",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,房价持续下跌,没房的还是要省吃俭用买房,有房的因为财富效应消失而选择省吃俭用还房贷。
所以本轮消费下行,不仅仅是没有钱,而可能是一个长期的消费心理问题,有很多消费下行时的心理现象,比如口红经济。
口红经济是指,每当经济萧条时期,口红的销量不跌反涨,除了口红比较便宜,用来代替其他较贵的化妆品之外,也是因为人们越是在经济不好的时候,越是要追求心灵安慰,让自己更光鲜一些,口红可以用最低的成本达到这一点。
国内对应的 " 口红经济 " 是这两年销售火爆的彩票和寺庙消费。彩票一向被网友戏称为 " 智商税 ",实际上,两块钱买 " 一夜暴富 " 的希望,这是多么划算啊!
这种消费心理倾向在日本长达 20 年的消费降级中非常明显,中产阶层把大部分日常消费进行了 " 平价替代 ",省下的钱,集中用于纯粹满足个人爱好的消费,包括动漫周边等精神消费产品、偶像等情绪消费产品,假期个人享受型消费,等等。
消费水平下降时,文化类消费往往可以有一定的独立性,但文化消费都有很强的个性化色彩,它面对的最大的敌人是——社会的 " 不宽容 "。
要理解这一点,首先要了解一个概念——边际消费倾向。
二、边际消费倾向
边际消费倾向是凯恩斯经济学中的一个核心概念,是指增加的收入中用于消费的比例。
比如说,公司发了一笔很大的年终奖,A 家庭总是倾向于把资金用于归还房贷或用于理财,再用一小部分满足自己一个小愿望;而 B 家庭总是先满足家庭成员一人一个大愿望,再来一次 " 说走就走 " 的家庭旅行,多余的钱,才会用于理财投资。
决定消费支出的,并不是财富的总水平,而是收入增长和边际消费倾向,收入增长和边际消费倾向有关系,但并不完全一致,居民有可能在收入并没有增长的情况下,保持较高的消费边际倾向。
消费边际倾向在某一个阶段,总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值,对消费边际倾向影响最大的,是消费心理、生活习惯和社会文化。
1、原生家庭影响:A 家庭的主人,可能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量入为出,反对浪费,而 B 家庭的主人,可能从小父母就有类似的消费习惯,也会被父母教育,现在好好学习,长大才能吃好的住好的;
2、对生活品质的追求:A 家庭的主人习惯于 " 够用就行 ",认为还有子女教育、婚嫁、自己的养老等等,未来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,所以要保持较高的储蓄率;B 家庭的主人认为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,不能白活一遭,不能为了未来而放弃现在,在自己赚钱能力的范围内,尽量买好的东西,尝试新的体验,这不是为了攀比,而是取悦自己。
3、社会文化形态影响:A 家庭的主人倾向于认为,人的社会评价是综合的,消费主义有违道德传统;B 家庭的主人倾向于认为,人的社会地位是由消费能力决定的,他们更倾向于买更贵的包包,下更高级的馆子、开比他们的阶层更贵的车,并乐于在社交媒体上分享。
4、此外还有社交活动丰富度的影响,大部分人的消费决策总是受亲戚、朋友、同事的评价影响,别人有的东西、评价很好的消费品,你也更倾向于购买,所以,A 家庭可能社交活动较少,而 B 家庭社交活动较为丰富。
所以边际消费倾向较高的人,不一定是高收入群体,文化心理上的影响更多分布在一、二线城市的年轻人一代中,这一类人在收入稳定增长期间,为了维持较高的边际消费倾向,就需要尝试更多的 " 新奇特贵 " 的非大众消费品,这些新消费更利于在社交媒体上发布,更符合他们 " 消费意见领袖 " 的形象。
比如网红产品,就是产品概念新奇,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销量迅速增长,并引发媒体关注的现象级产品,网红产品迅速火爆的秘密,完全可以从边际消费倾向的结构分化来理解,其路径无一不是引发这一群人的好奇与尝试。
所以边际消费倾向强的人,往往有一定的非主流消费特征,很容易受到社会不宽容的干扰。
三、不宽容与反消费
去年的电影票房倒退 10 年,回到了 2015 年的水平,很多评论认为,观众被其他娱乐形式分流,是最重要的原因。
不过,这一趋势近 10 年一直存在,视频和短视频网站对观众的观看习惯影响很大,以前,电影最有效的对抗手段就是视觉特效大片,但去年电影市场的视觉特效大片变少,单片平均投资成本下降。
投资降低的原因之一就是不可控的舆情风险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中国人热衷于各种文化抵制:眼睛太小太分开辱华,抵制;宣扬 XX 党抗日,抵制;主创发表了什么不好听的话,抵制,总之,我不喜欢的东西,我也不能容忍别人接受。
电影档期就是一个月,档期安排好,一旦遇上舆情事件,基本上连挽救的时间都没有,投资越大,风险越高。
此外,奇装异服、国外节日、少数文化群体、非主流娱乐、奢侈消费、国际品牌,都是容易被舆情事件影响的消费重灾区。
消费分为必选消费和可选消费,除了衣食住行等生活必需品外,大部分都是可选消费,既然是可选的,不用也不会死人,很多人就有了不喜欢的理由,自己不消费,也不想看到别人消费。
也许很多人认为,文化消费只是消费的一部分,不足以影响消费大盘,实际上,大部分可选消费都与社会文化心理有关。
四、可选消费是一种文化现象
可选消费首先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,其次才是经济问题,体现在三个方面:
第一、消费是个人欲望的表达方式。
消费者购买了某件商品,理论上说,他需要的物品总数应该减去一个。而实际正好相反,随着拥有的物品总数递增,他想拥有的物品总数也在扩大。
你只要呆过一次空调房,就没有办法忍受没有空调的房间了,只要你家有了第一台空调,必然想要第二台、第三台。
你拥有的越多,你想拥有的也越多,消费能力只是上限,甚至在金融发达的社会,这个上限也不存在。
前年获诺奖的专门研究贫困现象的经济学家写过一本《贫穷经济学》的书,里面说,很多穷人忽然有了一笔钱后,不是去买生活必需品,而是买大屏幕彩电、游戏机等,这一类消费就成为一个犒赏自己的理由。
而反面案例是,过去的地主,有钱有田,但跟宣传里说的不一样,他们的生活大部分都很简朴,除了房产和家当外,正常消费跟一般的自耕农没有太多的区别,钱都藏起来,原因在于乡村缺乏必要的消费场景和消费的心理需求。
第二、消费并不是一种纯理性行为,而是一种典型的社交场景行为。
困了,喝红牛;怕上火,喝王老吉——广告创造新需求的 " 刺激——反应 " 原理,正是刺激某些特定情景下的人们,产生强烈的消费动机。
一个人的消费欲望与他的社会接触面呈正相关,走出家门,才会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过季了,而新衣服需要新裙子,新裙子需要新鞋子,新鞋子需要新背包,新背包需要新丝巾,新丝巾需要新耳环,新耳环需要新手表,新手表需要新香水 ……
大部分新消费动机都来自人们的社交活动,亲戚买了 SWITCH 健身环,你孩子玩得不肯走;闺蜜打了瘦脸针,你能看到直接的效果;邻居买了新车,同事去了海外旅游、领导换了房子,大部分的可选消费都需要社交关系的刺激。
为什么年轻人宁愿在城里送外卖也不去郊区工厂打工?两者的收入和劳动强度基本相似,真正的原因在于,城市有郊区工厂没有的生活丰富度、社交关系和消费主义文化。
消费能力是前面的 "1",社交场景就是后面的 "0"。
第三、消费行为更多的体现了个人生活习惯,而不仅仅是经济实力。
如果你的收入忽然间翻了两番,开始几个月,你的消费水平会大幅提高,你会买之前不舍得买的奢侈品,会来一次全球旅行,酒店升级到五星,坐驾换成豪车品牌,下馆子专挑贵的 ……
但过了几个月后,你的消费支出又会向之前的水平回归,虽然还是会高一点,但你终于发现,奢侈品、五星酒店、海外旅行,也就那么回事,而长期形成的消费习惯,大部分又回来了。
收入越高的阶层,消费水平的差异越大,富豪的消费水平的差异远超中产,夜夜一掷千金者有,简朴如普通人的也有;中产消费水平的差异,又远超老百姓。
所以我前面说,消费现在越来越不是钱的问题,而拥有越来越多的文化色彩。
文化多样性与消费水平高低有直接的联系,在宽容的社会环境中,人们更容易接纳不同的生活方式,创新和多元文化让消费需求更加丰富,消费者也会更有安全感,不会担心与主流观点不一致而受到歧视。
宽容也有助于减少社会冲突,一个相对稳定的社会经济环境更有利于消费市场的繁荣。
文化多样性强的群体,往往都是边际消费倾向最高的群体,这也是一二线城市的年轻人,比三四线城市的中年有钱人,消费能力更强的原因。
当然,每一个人都有抵制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的权利,也有权利表达出来,但同时也要知道行为的后果,每一个人不喜欢的东西都不同,如果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都来抵制,那最后就是你抵制我,我抵制你,大家能消费的东西都只剩下衣食住行这些最基本的消费。
五、东方文化对消费社会的影响
大家都会抱怨非理性消费,反对 " 消费主义 ",但消费永远需要一定程度的非理性。
2018 年,奢侈品品牌 Burberry 烧掉 2.5 亿元未销售的衣服,引发媒体 " 消费主义 " 的批评,大品牌为了保持品牌溢价,宁愿销毁卖不掉的衣服,也不愿意打折卖,引发了人们的反感。
" 反对浪费 " 当然是正确的,但问题在于,过去的消费中有相当一部分是 " 被浪费的 ",点菜的时候多点一份菜,买有品牌溢价的衣服,一年换一次手机,宁愿开车堵在路上也不愿坐地铁 ……
即使是必选消费,比如酱油,是买便宜的,还是买有机酱油,是买实惠的大包装,还是小瓶尝尝鲜,都是由你心情的一瞬间作出的非理性决策。
在消费的世界里,有阶级但无斗争,消费者失去的是钱包,得到由品牌、广告商、社会氛围共同构建的天堂。如果人人理性,那整个社会消费支出至少有一半是不必要的,消费是所有生产的最终目的,这就意味着 GDP 下降一半。
非常遗憾的是,东方文化先天有消费上的自我约束倾向。
记得以前研究白酒时,有一个问题:为什么商务社交场合,白酒比啤酒、葡萄酒更适合?
答案是:中国人天性拘谨,而饭桌需要迅速打开局面,白酒酒精的作用可以尽快让人部分丧失理性,进入 " 哥俩好 " 的社交状态的效率更高。
日本和欧洲都经历过收入高增长到低增长的变化,日本在上个世纪 70、80 年代也有 " 镀金时代 ",买掉了全球三分之一的奢侈品,但十几年后,就进入了 " 低欲望时代 ",而欧洲则保持了较高的消费比例。
日本传统文化中的 " 和寂清静 ",更强调消费的个体性,互不影响;相比之下,欧洲文化天然的多元化,鼓励人们尝试更多的新生活方式,更容易带动消费的增长。
值得注意的是,我们的文化中也有很多 " 反消费 " 的因素,比如崇尚节俭,反对浪费。
消费中的必需消费相对刚性,未来必然被走低的人口出生率所拖累,所以消费的高增速基本来源于可选消费。既然是可选,那自然是可买可不买的消费,从另一个角度上说,那就叫 " 浪费型消费 "。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高增速的可选消费往往建立在西方享受主义文化基础上。
记得某上市公司的老总在沟通会上抱怨美国工人懒,本来工作干得好好的,结果拿到了政府补贴,第二天就不干活了,美国工人的逻辑是:工作不就是为了钱吗?现在老子有钱了,为什么还要工作?
但正是这群 " 好吃懒做 " 的美国人,支撑了消费,支持你来美国开工厂。
愿意拼命工作,也乐于消费,所有的消费都要弘扬 " 正能量 ",国家要我节约我绝不浪费,国家要我以旧换新时我绝不小气,努力生孩子但不鸡娃,消费水平又不能降 …… 这样的老百姓,并不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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